姐夫的信,说他夫妻知她为官司所羁绊,不能回来奔丧,也不怪罪她了,她接到信,连看也不看,就知信中是一堆客套话,她姐姐私下里八成很是怨愤,叹自己为何不当日就叫她一同回去,又因舜仪下狱,在心里把匹配“许公子”的念头也都丢了,至于她姐夫,听到消息,必然是感叹一番,说是那样好人竟为报仇坐了牢,事实确如她所想,他夫妻在此事上,左右不过这点心思,她明白他们顾虑什么,但心中却有另一份想法,连她自己也看不明。
舜仪自来是个有病之身,这一番因奔波劳碌,又被奸人所伤,在狱中也无人照看,不免又生起病来。那两个狱医既是才能平庸,亦对她不甚上心,故而病势不见削减几分。
那吴知县抓了许多贼人,破了闻雪母亲被杀一案,追回余款,因想起舜仪,便去探监,一到狱中,就见她卧在床榻上,病体沉沉,吴知县心中疑惑,叫来狱医,他二人俱是说自己才疏学浅,用药不当,吴知县遂借送还余款之机,叫人到许府问府中人如何诊治舜仪之病。
翠屏闻言,心中忧虑,因道:“舜哥儿平素吃的药是看病情开方的,由净福庵的崇慧大师来看,请你们去请大师,我稍后到。”于是把家中事务匆匆交与梁阿丑,梁阿丑道:“啊,你要去探监?那让丫头一起去吧!”
“为什么?”翠屏不解。
梁阿丑笑道:“没什么,丫头去了肯定有好处的,何况舜仪对她恩深义重,见一面也是理该,快去吧。”
昨夜才下过雨,今日上午天方晴了,日光有些灼人,闻雪出得门来,双目几不能张,心中神思不定,过了清溪、水巷,渐渐到日中了,她与翠屏便来至县衙大狱中。
崇慧大师已给舜仪看过病,正要走,见翠屏来了,就把药方交与她,转身离去了,翠屏与闻雪忙忙赶入牢里来。
“翠屏,”舜仪叫了一声,又踌躇道:“金姑娘。”
闻雪又一次想到那日在客店相遇时,她劝自己离开,想到她将身世告知自己时,叫自己道:“雪儿……”她不禁打了个颤,低声叫道:“舜仪。”伸手摸了摸她盖的被子,半旧的薄被,又暖又潮。
翠屏微微一笑,道:“舜哥儿,你觉得怎么样?”舜仪只摇摇头,问道:“家里没什么事吧?”翠屏回道:“没事。”
“节群呢?”
问到郭英,翠屏忽然心中一动,回道:“他去应天府按察司衙门告状了。”舜仪点点头,又对闻雪道:“我害得你不能回家奔丧,不过没关系,等我的案子完结了,节群与翠屏就要成亲,你吃了他们的喜酒再回去吧,叫他们送你回去。”翠屏被说得有些羞赧,闻雪听她句句安慰之言,只觉悲酸,道:“但是,不知你的案子……”
“不要紧的,再说,还有先生相陪,”舜仪直了直身子,看着闻雪的眼睛,“你不要难过,你姐姐姐夫不是很好么,你虽然没了双亲,以后还有很多好日子呢。”闻雪看着她本就像芙蓉一般,现在因病更加发红的脸,再也忍不住,把头转过去,落下泪来。
翠屏起身道:“舜哥儿,你还是先熬药吃了吧,等我去和后头人说。”就跨出门,向狱医那边走去。
舜仪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来,拿五个指尖碰了碰闻雪的背:“人家都走了,你还哭。”遂把她手握住,道:“我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吧,我七八岁的时候,正是夏天,家里小孩子们都在水池子边玩,里面有一个,名字叫范瑜的,他呢,一不小心掉到池子里,等爬上来,口袋、袖子里整整套了三条金鱼,大家笑他说,这下可真成了一个贩鱼的了。”
闻雪笑了笑,终于转过身来,见舜仪眼睛亮亮的,引得自己忽然不敢看她了。
不一会儿,翠屏回来了,叮嘱舜仪道:“舜哥儿,你别忘了吃药,金姑娘,走么?”闻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却把眼睛看了看舜仪,她躺在床上,对自己笑笑。
“走吧。”
夜间,天上乌云密布,几声隐隐的雷鸣,闻雪有些闷,出来闲逛一回,因见翠屏在舜仪房中收拾东西,便进去同她说两句话。
案头上医书笔砚仍旧摆得整整齐齐,桌面的木头年月久了,旧得发出一股灰暗的光。床上被褥都撤了,光秃秃的,似乎全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但是又旧又擦得很干净,恰恰印证着它的主人曾经是如何生活的。
闻雪回到房里,忽然雷声大作,雨哗哗地望下泼,越来越大,她把外衣脱掉,刚想躺下,一阵凉风透过窗缝吹来,她感到身体里有股暖流涌动,禁不住把双臂抱在胸前。屋外大雨不止,但屋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此时她仿佛置身于最广阔的天地间,这天地间有个巨兽,默默睡着,吞吐着世间的气流,声音如此雄壮,又如此温和。她被那气息吸引着,缓行至它身侧,心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一般,再难放下。
话说王御史到了华亭,吴知县不免要出来迎接,王菰看那吴善化青黄面皮、髭须零落,一张上庭略宽、下庭略窄的瘦长脸,胡辟则是生了一张短圆脸,面白无须、眉目细致,二人立在一处,全然是两样景致,便笑了笑,说些客套话,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