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的船运公司已经搬到香港了,他的几条船这几个月赚得盘满钵满,就在上海和香港之间跑了一趟又一趟。”安娜并没有因为公公赚钱而开心,反而忧郁地说:“上海的人心乱了,能走的人都走了。我爸爸因为工厂搬不了,就不想走,他要守在上海。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走,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冰冰拍拍安娜的手,安慰她:“分开只是暂时的,等稳定了再团聚。那你什么时候走?”
“应该很快了,耀光怕再迟了,我这孩子就要生在路上了。”安娜摸摸肚子说:“因为是自家的船,所以我公公婆婆什么都要搬过去,除了房子,连家具佣人都要带上。他们就是想把上海的一切都留在生活里。”
冰冰叹息说:“人上了年纪,都是这样的吧。你的公公婆婆是幸运的,可以尽量多带东西。不像我爸爸,枝叶凋零,连根刨起。”
安娜嘱咐冰冰说:“你要给我写信啊,寄到我爸爸妈妈那里去,等我在香港稳定了再给你新地址。”
“好。”冰冰最后拥抱安娜一次,说道:“安娜,我们都要好好的。”
1949年1月,冰冰和孝慈也准备走了。
这天下午孝慈回家,对冰冰说:“明天我就不用去上班了。医院里现在也乱得很,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好在院长先生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希望可以帮助我在美国找到医生的工作。有些细节,可能还要问一下陈倩云的那位亨利医生。”
“好,我们到了加州就跟陈倩云他们见面商量。”冰冰鼓励孝慈:“有他们帮忙,我们少走点弯路;没有他们,我们自己也可以的。我们有应急的钱,有两个聪明的脑袋和健康的身体,我们一定可以的。”
孝慈紧紧抱住冰冰说:“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一定可以的。”
冰冰和孝慈在太平马路128号门口跟周妈告别。姚雪颜已经跟周妈说过了话,现在和尹正霏站在行李边上等着。
孝慈拥抱住周妈:“周妈,你不要去码头送了,外面冷。我就在这里跟你告别。”
周妈泪眼模糊地说:“少爷,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我给你守着房子,等着你回来。”
孝慈说:“周妈,房契你收好就是了,以后你是这里的主人了。我要是还回上海来,就是因为这里还有你。”
冰冰也拥抱周妈一下,说道:“周妈,谢谢你照顾我这几年。我刚才出门之前,在厨房的台面上,给你留了一小袋银元和两条小黄鱼,你年纪大了,以后要少做事,多注意身体。”
周妈欣慰地说:“那我谢谢少nainai了。少爷这也笨,那也笨,就是挑少nainai的时候最聪明。”
冰冰看看孝慈,开玩笑地说:“他呀,其实挑少nainai的时候也是笨的,笨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就出手帮他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这个分别也就不那么伤感了。
冰冰,孝慈,姚雪颜和尹正霏站在已经离开上海港的大船上,上海的轮廓越来越淡了,越来越远了。
“妈妈,进船舱去吧,这里风太大了。”孝慈对姚雪颜说。
“进去吧。” 尹正霏说着,拉着姚雪颜离开了船舷。
孝慈拉住冰冰的手说:“我们也进去吧,不能辜负了爸爸给我们买的一等舱。我们要赶在船开进公海之前,做一个Made in a的孩子出来。”
冰冰问:“你真的这么想?”
孝慈说:“我刚才看到舱房的时候就心动了。不过,还要你愿意才行。”
“我还没准备好,”冰冰认真地看着孝慈说:“你事先没有跟我商量。我本来想的是这一路上我只要孩子他爹,不要孩子。”
“那我听你的。”孝慈拉着冰冰往船舱走:“要孩子他爹也不能在这甲板上就要,对不对?”
孝慈和冰冰在舱房的大床上亲吻爱抚,由温柔逐渐变得激烈。五年多的相爱,三年多的婚姻,他们了解了彼此发出的信号,熟悉了彼此的身体。在近海里,船的摇晃刚刚适度,帮助他们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韵律,各自觉得微微地眩晕陶醉。
当他们年轻的身体痴缠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彼此,享受灵与rou和谐一致的愉悦。在动荡的年代里,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幸福的。
这时候,如果有谁站在船头上看船体,他会看到一个巨大的铁壳子,那个构成冰冰孝慈二人世界的舱房,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左右望去,船身宽阔;向船尾方向,更是一眼望不到边。
可是如果有人能站在高空中去俯瞰,这艘大型的远洋客轮,不过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中的一个小点点,究竟是漂向何方,只在观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