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婵用可鉴刀背,鉴了鉴自己的不施铅粉的素脸儿,初看有些疲惫憔悴,细看真当是有碍观瞻。
打嬛娘说曹淮安将归,萧婵眼望荆州方向时,偶尔也宠幸一下院门的方向。
自从暗产后,萧婵话语本就不多,身子起复之后也是爱笑而不爱言语。如今一日若能开口说上十句,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
萧婵复拿起祖母的信与兄长的信来看。看讫,喜乐的心绪一瞬间泯焉荡焉,附着肉体的灵魂不受自己做主飘出了肉体外。
红红绿绿的皮儿削去,一点点露出里头晶莹的果肉。
市曹的百姓如火如荼的讨论荆州一事,府内的人拘拘儒儒,只拣欢乐的事情说。萧婵疲乏出府,所以并不知道姑臧府与市曹是两派截然不同的光景。
君上将归四个字,萧婵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那来府上的几名将军举止言辞划一,都是先是打上一躬,尊敬地喊一声少君,然后附上一句君上将归。
把这些词串在一起,就是“天气太冷,阙上无窝风所,风哗啦啦的吹得脸疼”。
曹淮安一身银盔铁甲,肩上披着一件遮雪的大衣,脸上多了许多砉然可见胡髯。
曹淮安心里暗暗薄责,夺过她手中的佩刀与削了一半的瓜果,嘴凑近创口亲为她吸血。
曹淮安早就下了死命令,荆州的事情一点也不可以让萧婵知晓。
日升月落,深秋已过,六花悄悄报起了寒信,它夜间如火如荼的飘着,次日盖得庚泥地一片雪白。
仔细分辨,是铁靴踏雪时发出的足音。
纤指上有血,也有瓜果的汁水,吮进口中的味道又腥又甜。
萧婵怕这些光劘目,踱回到屋里,瞟见果盘上的崭然新摘瓜果,小巧可爱,她起了顽皮的心思,拿起一旁的佩刀一颗颗削起皮来。
屋内的人儿衣裳楚楚,姿容横流可爱,曹淮安不觉心大动,目分黑白的眼旋转一道光,卸去覆雪的大衣,正要展臂抱住她,却亲切的觑得她指腹的鲜血一层层往外流,晶莹的果肉被血染成一片淡红。
嬛娘摸不透萧婵再想什么,怕多问话勾起她的伤心之处,于是道:“我听府上的人说,君上将归。翁主可要去阙上相迎?”
吮了几口,创口收血,曹淮安吐出纤指,戟手点她粉鼻头,不住气的说:“想吃削了皮的瓜果,婵儿何必亲劳玉手。婵儿口舌流利,但手脚却十分呆蛮。往前总爱跌伤,如今变成了剺伤。就是故意惹人心疼,惹我心疼。”
明了些说就是有点丑,但是曹淮安更丑。
她时常丁星发苶,素面含戚,鹄立门边,眸子朝荆州的方向看去。一张莺声呖呖的嘴日渐安静,不管问什么,多以点头摇头回应。
一日天将薄暮,院子泼眼的白色覆上了层淡金光,眼睛被莹白与金黄两种颜色刺得发酸。
这是变相薄责了她一通,萧婵敷衍的笑了笑,敷衍得嘴角连残靥都难以捕捉到。
她一心二用,那手上的刀浅剺了一下粗糙的指腹。密封的皮肉上多了一道流红有血的创口,血滴落在晶莹的果肉上四散淌开。
形状是撒娇,在曹淮安眼里却是媚悦的形状,他又是喜爱又是心疼。
斗篷长及足不触地,穿在身上半掐寒意都感受不到。曹淮安说的不错,她很喜欢这件衣裳,喜欢到日日着身不愿意脱下。
两袂一别就是百日,萧婵从不主动去问曹淮安去做何事,何时归。问了也不是确耗。有人主动提起,她就愿意听着。
婵很听话,不仅出屋走动,还拿起弓箭活动。弓箭活动了数来天,箭技勉强能入眼,至少弓开如月满之形了。
萧婵的声音惺忪不失干脆利落,嬛娘当她是为情所系,笑着整紧了她颌下的成结的绳子,不许风从隙里钻入。
因削瓜而伤了手指,是希松之伤,萧婵不觉得疼,只是曹淮安来了,她就忍不住将脸儿一苦,眶里的红泪使劲儿地淌下,是撒娇的形状。
天酽冷侵肌骨,萧婵穿上由曹淮安猎来的狐狸毛皮做成的斗篷。
足音渐近,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猝不及防地闪进眼眶。
“风哗啦啦,还嗖嗖嗖,翁主不去是对的。”
身上穿着曹淮安亲手猎来的狐狸皮,眼睛看着飘落的六花,萧婵心恒怏怏,怏到极点又被一团乱麻填塞。
从九月归到十一月,蜗牛凭着单薄的力量都把十三个州爬了一通了,而曹淮安一个骑马的,还不见人影。
曹淮安薄责完,展臂抱住她。萧婵穿戴厚实,呆呆的不抗拒,指上留下唾沫,偷偷擦在他背上。
萧婵削了也不吃,她只是无事可做,拔闷而已。削到第三颗,门外几尺深的积雪里忽然生起促促声。
萧婵神情执拗古怪,眉宇间的阴与柔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她一句话变成几个词,和珠子一样蹦出:“冷。风哗啦啦。疼。”
萧婵怔怔的看着不修饰边幅的曹淮安,眉眼深深地动了一下,粉嫩的唇启了一条缝,却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