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再听,有人震恐不已,“像是三爷要讨玉漏做咱们家三奶奶。”众人一听这话都围拢过来,“你别是听错了?”蓦地“砰”一响,里头又砸了个杯碟,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吼出来,“她不过是个丫头!还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先后跟了几家人家,见我待她好了,竟敢生出这份痴心!”众人听见,倒像是真的,一时间惊得鸦雀无闻,个个满脑门的疑惑,许多问题堆积起来,倒化成一句奇叹——真看不出,这玉漏姑娘不声不响的,却是个这样厉害的人物。屋里说了半晌,后见二老爷和三爷出来,丫头们一时都没敢进去,唯恐给玉漏带累着也骂她们几句。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的,到底还是推了毓秀和丁柔进屋。丁柔忙着拾掇地上蹦得到处都是的碎瓷片,毓秀则忙着端茶去劝,比素日加倍陪着小心,“老太太,老太太先吃杯热茶败败火,纵有天大的气,也要保重您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正经。”老太太胸口还怄得个起伏不定,板着脸,脸上的皱纹都往下坠着,“真是反了,竟想娶个丫头做奶奶,还是个身子不清不白的丫头!”说着斜上眼睇毓秀,“你说说,那丫头在我跟前服侍这样久,竟没瞧出她有如此狼子野心!也不知是几时背着我勾引的少爷,迷得他五迷三道的,要讨她去姨奶奶也就罢了,我也不和他们理论,做正头夫妻?想都不要想!”她细思细想去,竟追溯不到根源,疑心玉漏到她跟前来,根本就是他们二房早就设下的埋伏。这下倒好,跟前两个信得过的丫头,一个是与大房里暗中勾结着,一个干脆不避忌了,居然妄想做二房里的奶奶!毓秀道:“老太太不依就罢了,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窗户上撤回来,侧着身子卧下去。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上回分别才两月工夫,连西坡也议起亲事来了,梨娘也才死了不到半年。不过穷人家就是这样,许多事不由自己,谁叫他老娘又病了呢,日子还得过下去,家中总需要添个人手。难道也像池家养这么些下人?谁有那份钱。她自己想来也好笑,渐渐笑得恍然。这一夜那一枚笨重的月亮压得人玉漏透不过气,次日起来,心里仍觉得有种狠狠的沉重,不知和谁在生气。赶在她爹出门前,便和他商议道:“爹,我想二老爷那头也要给您通气,那一千两银子您在衙门想必花费不了,不如省下些,咱们另去买处像样点的宅子。”三口人在桌上吃早饭,终于,终于桌上摆了四碟子菜,有鱼有肉,米也是干干净净的米,没有砂子磕到牙。想必她娘烧这一桌菜也是记了她的一份大功,不全为连秀才。玉漏陡地想哭,想掀了这桌子!但照旧是捧着碗,和爹娘有商有量地微笑。连秀才轻微锁住眉头,事倒不是大事,如今有钱了,果然做了县丞,这房子也不符他的身份,只是疑惑,“你怎么忽然想起买宅子来?”玉漏淡而又淡地笑道:“难道日后叫池家的人到这破巷子里来迎亲?连他们家的粗使下人瞧了都要笑话。再则说,爹过些时做了官,亲朋好友上门看着也不像。还有一层,”说着,把眼睇了睇她娘,心里蓦地有报复性的快意,“爹不是要讨姨娘?眼下讨进来这家里也没处住。寻一处大些的宅子,满破一百来两银子,就是多讨两位姨娘也不怕转不开。”秋五太太听了这话,一把将箸儿拍在桌上。连秀才惊一下,横她一眼,她就没敢说什么,端着他的碗扭头往厨房里给他添饭去了。玉漏心中朝着她的背影狂嚣了两句,她是活该,她是活该!只觉一阵痛惜在胸口里翻腾过去。她是活该——听见自己心里狂笑的回音,十分凄冷。然而对她爹,却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恨愤过。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只是冷冰冰地鄙夷着,对他从未有过痛惜和痛恨,一切汹涌的感情都太费力气,放在他身上根本是浪费,所以和他说话从来是平心静气。连秀才亦是平心静气地点头,“你虑得有理,我早就这样打算了,可从前家中拮据,要买大些的宅子也难。昨日你带回来那些银子必定有余下的,不够我再想法子凑些来,赶在你出阁前,咱们一定搬家。”谁知道出阁到底是几时,玉漏感觉是在和人比着赛着,暗里留神听着王家的事,与那何寡妇说定没有?几时办事?她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免得像给他们落下了似的。一定要在表面形式上大获全胜!至于心灵上有没有失落和悲哀,谁又理她? 永攀登(十五)趁着玉漏回蛇皮巷的工夫,池镜这头便拐弯抹角地催他父亲和老太太说。不催着不行,他父亲在天大的事上都是雷厉风行,唯独面对老太太总是踟蹰不定。他猜他年幼时候一定是给老太太折腾怕了,老太太那反反覆覆的性子不免叫人提心吊胆。果然老太太一听这事便暴跳如雷,都知道有这一遭,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说话,待个丫头好是一回事,要聘这丫头做孙媳妇又是另一回事。她一屁股跌在榻上,只觉脑门心突突跳着疼,便把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手撑住额头,横眼一看,那父子二人跪在底下,脸上尽管发急劝着,可只字不提“错了”,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一干仆妇守在廊下,听见里头在摔碟子砸碗的,都是惊骇不已,纷纷贴着墙根听。还是丁柔耳朵好,先听见了几句,拉着毓秀神色慌张道:“好像是为玉漏的事。”毓秀敛起眉来,“为玉漏?玉漏的事与二老爷三爷什么相干?”倏闻里头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