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五官很深,个子很高,她必须将头仰为四十五度角方能对上他深墨色的视线。他穿著米色的休闲服,敏锐的双眼一瞬也不瞬盯著她。“嗨!”“嗨!”她笑笑。“我昨天也有看到你哦,你不住在这儿对吗?”“对。”他颔首。“我是从台北来这里玩的。”“我住在前面。”她比个方向。“你叫什么名字,叔叔?”“我叫仇怀恩。”他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犹豫一下,又缩回了手。这小女孩可真漂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镶嵌在娇小的脸蛋上,闪亮如星,细细的黑色长发长及腰臀,皮肤乳皙透明。她穿著一件老旧过大的泛白洋装,小脚丫赤裸,末著任何鞋袜,海风使她的裙袂随长发飘散,恍若一名误闯人间的小精灵。仇怀恩和小孩交谈的经验并不多——应该说根本没有。他有过的女人每一个都会和他撒娇、挑逗或开口要钱,但却没有真正“交谈”的经验,所以现在面对这么个小女孩,他生平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我叫安小璃。”她清清喉咙,怯怯地报出自己的名字。这孩子很害怕!他有点惊讶地发现这点,继而产生莫大的好奇心。乌木似的眼眸一柔,他放轻声调。“我不是坏人,别怕。”没料到她立刻把头摇得如波浪鼓般。“我不怕你呀,你又不是坏人。”如果这句话给道上的其他人听到了,肯定捧腹狂笑三声——仇怀恩不是坏人?那世界上还有好人吗?仇怀恩唇边浮出一抹讥讽的笑。安小璃静静地看着他,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深沈,一种她不了解的冷漠孤郁,全都凝在他轻锁的眉间。一股冲动让她将手搭在他腕上,往上对著他惊异的双眸。她心中有种冲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她绞尽心思才道:“不要难过,叔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小脑袋用力地点著,童稚的脸庞令他心头一热。他展出三十年来最真心切意的微笑。“你在做什么?捡贝壳吗?”一直到夕阳余晖将落,仍可看见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海边逗留。“叔叔,台北真的很大、很大吗?房子很高、很高吗?马路上有很多、很多车吗,大家真的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吗?”仇怀恩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一大早就来到海边,可是当他看见安小璃对他露出欢迎的笑容、满手砂粒地跑上前,还毫不考虑地牵住他的手时,就觉得什么问题都不重要了。仇怀恩一一回答她的问题而且很高兴地看着她那原有些苍白的小脸,因为她的跑动而泛出一丝血色。“耶,叔叔快过来看。”不晓得她有什么惊人的大发现?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他蹲在她的身侧,偌大的体型令她更形瘦弱。她略欠了欠身,挪给他大一点的空间。她半趴在一处岩堆上,仰首看着仇怀恩——“嘘!”很稚气地竖起食指放在下唇末端,示意他别开口说话,以免惊到那小小的生物。“嘘!”仇怀恩依样画葫芦地挤眉弄眼,得到安小璃认真慎重的颔首,还有甜甜一笑。那一笑,仇怀恩就愣住了。他竟希望可以就这样看着她的笑容,穷其一生也不厌倦。在期待的视线中,一只小小细细的剪子谨慎地从岩缝中伸出。像在活动筋骨,那只小螃蟹一点一点走了出来,横行的动作逗趣至极。“它好好笑,对不对,叔叔?”安小璃沈醉在这小小的喜悦中,还不忘企图要与他分享。
仇怀恩愣愣地看着她、愣愣地点头。生平第一次,他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彷佛他是为了她而来到这个海边似的。“在想什么呀,小老太婆?”看着正专心把玩掌中一只小贝壳的小女孩,他懒洋洋地、有些揶揄地开口。他和安小璃相识才数日,却立即熟稔得彷佛相处了一辈子。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我好想我爸爸。”安小璃忽然这么说。“你爸爸?”他的兴趣立即提高不少,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他也是个渔夫吗?”在这小村子,几乎找不出第二项维生职业。安小璃点点头。“那他现在还在海上是吧?什么时候回航呢?”“他死了。”她平淡的语气却透出浓浓的悲伤,她小脸上童稚的光采顿消,看得他心疼不已。仇怀恩默默诅咒自己多嘴,干么有意无意挑起这个话题。“有一年台风刮得很大,爸爸的船就没有再回来了”她甩甩头,从小口袋谨慎地掏出一样东西,掂在指尖上。“不过我有他的照片,你看,我老阿嬷说这是他去当兵时照的。”照片是两寸大的黑白照,其中的男子双眉挺秀,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及削瘦的下颚和安小璃十分神似,不难看出安小璃继承了他的秀气。“我老阿嬷说爸爸以前是屿村中最好看的人,说我长得最像他了。”“看得出来。”他郑重地应和,知道安小璃主动的行为代表了某种心灵上的接纳,他为此在心中窃喜。将照片还给她时,仇怀恩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被海风冻得发青。他急忙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她对他的这项举动感到惊讶。但柔软暖厚的布料贴顺在她冰冷的肌肤时,她对他展颜一笑。“风大了,我们该走了。”怜爱之情再次强烈地浮起。如果自己将来会有小孩,他希望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安小璃从岩石上爬下,难得顽皮地一绷一跳。脚下一个踩滑,她整个人“涮”地落下,跌在地上。“小璃!”仇怀恩大惊失色,立刻赶到她身边,又心疼、又急切地检查她。“你没事吧?”他掏出手帕,仔细擦拭她膝上的血迹及擦伤。“怎么这么不小心?撞到头怎么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