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短苦夜长,军营中更是了无生趣,李延卿往往对着烛影看上半宿的兵法才能熬过去,一抬眼就能看到守在营帐外那个模糊的影子。
“哪儿来的梨?”
这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虑,李延卿抬眼,见应恂端了个小搪瓷碗进来,碗中冒着滚滚热意,依稀还飘来腻人的甜味儿。
“回去吧,我可怕那狼来咬我呢。”
李延卿伸手要接,应恂却没递过来,只是矮下身子仍然自己端着奉上来:“殿下当心烫。”
年前外朝藩王来求亲,李延卿代皇帝接见异族王及随同的使臣,那个壮硕的异族王看向他的眼神灼热异常,嘴里操着他听不懂的外邦语,使臣听后左右为难,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向李延卿转述:“我们王说,不需要舍近求远,天朝最令人心动的美人就在眼前,还要求什么公主?”
午后难得见了太阳,李延卿叫应恂推他去营地边走了走。
“嗯,听说,那是……一只狼妖。”
“殿下这几日夜里咳得厉害,我煮了碗梨羹来。”
尽管数月前还是陌路人,被这样全心全意对待,再冷情多疑的人也难免动容。
他一头乌黑粗硬的短发,额前却生了几缕银白杂色,李延卿伸手抚弄,应恂身子一僵,仿佛猛然想逃离,最终还是闭上眼任由李延卿抚摸着他的额发,轻柔随意得像是逗弄豢养的爱宠。
李延卿掀过一页书,心里思虑繁多,不自觉又抬头望了眼那个身影。
即便已经猜到他是只狼,终究是有所不
这夜是寒山外难得的晴明,银月浩空。
“殿下。”
李延卿六岁便从皇子成了郡王,他被先生教导的。
“同伙的小兄弟回乡探亲带回来的。”
现在的他,就像是权势争端场上一枚随沙逐流的棋子,往哪一边倾倒都终究不能如愿,不得善终。
他察觉到营帐外驻守的士兵似乎少了许多,操练的阵队也不如往日里声势浩大,一时清冷不少,便问起应恂缘由。
隐峦地处偏远,部族中人粗蛮善战,不通教化,这年轻的王也难免骄横张狂。
李延卿拨弄着沙盘上成列的战棋,默默想着,或许李岺遣自己来时,打的就是这一石二鸟的主意。于李岺而言,边陲常年为远臣所治,是一隐患,即便自己有幸不死,对秦恒也算有所掣肘。
这荒原上几乎寸草不生,军士们食干粮野物,定期南下去往边陲城镇中时才有机会打牙祭。
李延卿心下一动,还是就着他的手舀了一口来尝,梨子酸涩不适口,比不得皇宫中贡品,却是难得的一番心意,黄冰糖融得温暖黏糊。
“妖?”李延卿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辽远的冰原和绵延至天际的寒山。
他原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主子,即便是对着秦恒派来的那几个眼线也向来温厚。极北之境不似寻常地,冬年夜半即便是再英武雄壮的汉子没有烈酒篝火也撑不过去,军中守夜的兵卫往往两三成行围火而坐,互相警戒才能安然过夜。
他强忍着不使自己本能地暴露出獠牙,温顺着任由他亲近。
应恂却往往是衣着单薄,独独候在他帐外吹上一夜的风雪。
此前种种疑窦和线索,在冷静下来后都向他昭示着真相,那几分熟悉感并不是错觉。况且,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眼前人不由自主露出的几分清冷凶性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那个青年正抱着把剑倚在旗杆一侧,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凝神望着远方。
碗底薄,他趁着汤水翻滚盛了过来,已经印得手心一片红,自己握剑持弓的手倒不碍事,却不愿伤了李延卿的手。
“将军在营外发现了妖兽的踪迹,带了不少人马前去查探。”应恂蹲下身探了探李延卿手指的温度,摸到一手的冰凉,把那冷玉石般的僵硬骨节拢到自己手心里捂着。
“主……殿下……”应恂一怔,仰首喝下了李延卿喂过来的这一勺,他经年孤身一人在荒原上跋涉,饮冰食雪,已经太多年没咽下过这么热的东西。
青年精炼如铸铁般的身子半跪在李延卿膝前,安安静静地端着碗侍奉他喝这碗甜汤,神情沉着,毫无旁骛地只看着他的手,似乎他的世界里这就是全部了。
起初他并不十分信任这个骤然来到自己身边的狼妖,但长久以来,这狼只是护卫自己左右,并无半分戕害之意,反而一再救自己脱离险境,那点余下的疑虑也尽数消去。
更何况,以这狼幽深莫测的实力来看,他若想要什么,何必处心积虑幻化做人来换取自己的信任,他若想发难,恐怕大半个军营都难以抵挡。为恶者论迹不论心,即便这狼有所图谋,也终究从未伤过他。
听到这话,李延卿这才低头和应恂对上视线。说到狼妖两字时,青年向来如寒潭般冷寂的那双眼里,此刻却灼灼的似有几分试探和期待。
李延卿不由地把汤匙凑到他唇边,温声道:“来。”
李延卿忽然笑了,他又摸过青年已经红透了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