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吹来,杨戬不知何时来到的廊檐下,血迹从里蔓延到门槛处,他强装镇定跨进屋室,却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他踉跄着,不顾身形是否安稳,茫然无措地找寻沉香的身影。于是在帏幔飘扬的榻下,他如愿以偿——沉香靠着床沿,咽喉插了一把利器,捅出了个狰狞的血窟窿。红肉翻卷而出,鲜血将衣物浸透,他坐在血泊中,了无生气。玄绳垂至胸口,让人一眼参破他用于自戕的是何物。
值官疑惑:“真君,您怎么了?”说着便又将兵符往前稍递。
而他消失的一瞬间,沉香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枯黄竹叶飘落在他肩头,他扶膝起身,沿着长廊往光明处走,身姿挺拔,如竹如松。那块天眼坠饰陡然被风吹刮至腰侧,那根柔软的黑色绳索由他攥在手心。
蟠龙氅掀起云浪风尘,即将落到他手中的兵符应声坠地,砸出清脆一响,像是被丢弃的秽污一般滚了几转,又悄无声息地埋入云雾里。
殿内鸦雀无声,似乎比方才更加寂静,甚至隐约能听到在二重天的刑台上,褚莫受刑时的凄厉惨叫声。
声音尖细却洪亮,偌大的金銮殿内回响阵阵,一纸书卷即可决定孰为王孰为寇。
正对榕树的厢房门扉大开,内里阴森空洞,像凶兽的深渊大口,它将里面的人嚼碎了,落得个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沉香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随后转回头,道:“我想过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得益的也是他,我还不如一并怪他,反倒省事了。”话到此处,他停顿了很长时间,耳边是哮天犬忙不迭请求他不要恨杨戬的声音,他才轻飘飘地说道:“但好像我总是没法真正怪他,正好谁也不责怪了,我自己也落个清静,要不然怪来怪去的多麻烦啊。”几句话让哮天犬沉默不言。
可他脑海中血雾蒙蒙,房屋清河湮灭成烬,活生生的人成了一具死尸,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像是有一把九尺利剑悬顶刺下,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双目颤抖,木讷神损,下一刻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什么都不必做,他只需要等着心浮气躁的拦路者行差踏错,便能大获全胜。
附近有名的那几家是可遇不可求,若要新鲜食材起码要排上三四个时辰的队,哮天犬却不觉得他在刁难人,登时喜出望外,“好嘞!我现在就去买,你先回屋子里等着啊!”说罢,他便匆匆离去不见踪影。
在此之前,灌江口杨府,彼时正是入夜时分,晚秋的风凉而不刺骨,沉香坐在院里的轩榭旁,托着腮目视前方,假山前一水的白墙黛瓦,墙上凿出了若干六棱窗,透过空明窗棂,他看见成千上万的篁竹在框架的束缚外迎风摇曳,金黄残叶如同晚霞一般美艳绝伦,簌簌地落、飒飒地飘。
戬裁决。纶綍下达,咸宜遵奉,不得有违其命,钦此。”
天边雾霭沉重,哮天犬出了杨府,正欲驾云时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他转身抬手,摸不到那块水蓝色的屏障。
值官双手托着兵符走下金砌,躬身弯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持平,他步伐极快步子却小,一步步恭恭敬敬地走到杨戬面前,手捧兵符越过头顶,道:“这是另一半兵符,请真君取回。”
今日运气好,食楼里排队的人没有往常多,他寅时就已经装好东西返程回府,却在身处数十里之外时便嗅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血腥味,这气味不属于屠宰场,更不属于某个惨烈的陌生地。他心中惶惶不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回到府宅,那道可怖的血味更加浓郁,好像长存于他鼻下。
他不敢看,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齐天浪潮借势涌来,杨戬再次被吞噬其中,他好像死得更彻底。他跪到沉香面前,手忙脚乱地去抚摸他苍白如纸
众仙无一不大惊失色,值官更是连滚带爬地将兵符找回,玉帝懵然片刻,旋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吼放肆二字,可灵霄殿再怎样议论纷纷,那九五至尊再怎样瞋目切齿,也无济于事。
“小神,拜谢陛下恩托。”杨戬略施一礼,后欲接过值官递来的兵符,镌刻了篆书铭文的青铜件被从中切开,无形无气,一块小小的死物被天下人争夺,不惜头破血流、一败涂地,对之既向往又忌惮,而如今尽归他所有。他快要握住这份滔天权势,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刻,心脏却骤然刺痛如刀剑相绞,像被一只手掌狠狠攥住,要将其生生剥出肉身。
杨戬仿佛置若罔闻,他镇定自若地垂眸拱手,领旨谢恩。
沉香忽然正襟危坐,了然于胸道:“别躲着了,出来吧,我都看到您了。”
沉香仰头望天,今夜的月亮被云层遮挡,星点也疏疏落落,只得见银河两侧的牛郎织女星,他道:“我不想吃那些东西,都吃腻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川蜀做锅子的店家不是很多嘛,要不……”
哮天犬从假山后现身,讪讪走到他跟前,笑容有些尴尬,“真敏锐啊,我不是监视你啊,就是来喊你去吃饭,主人的命令我也没法子,而且你大概……也不是很想瞧见我。”
杨戬动作一顿,伸出的手滞在半空,脸色是罕见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