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芋头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同样抹在庭院里,落地窗反射的金色霞光闪烁着,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箔。
陈禹南从衣兜里翻出来一块手帕:“擦擦你的脸。”
是了,一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跟一个乡野村夫有什么联系。
明明前一天还只能躲在角落里为以后的命运流眼泪,转眼间生活已经天翻地覆。
母亲说过给了那户农家不少银钱,足以他们富足地过一辈子了。可他们就是这样照顾他的么?陈禹南不免想到遇见小芋头的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夫要“娶”弟弟,他不虞地蹙眉,心下已经有了计量。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或许说的就是小芋头眼下的境况。他看着这个声称是他亲生哥哥的人,只瑟缩了一下,显然很害怕他。尽管眼前的男人生得俊美,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但是他那双凌冽的带着煞气的眼睛,小芋头只看了一眼就本能地想逃。
第一次这么近地跟少年说话,他有些生硬地问小芋头:“你有名字吗?”
齐刷刷地,一排人站在他面前,用枪口对着他。小芋头哪见过这种阵仗,他连枪都不认识,当即吓得站不起身子。
太瘦了,他抱着都没有什么实感,轻得像一朵云,嶙峋的骨又硬得硌人。
他听见旁边有人在跟另一台花轿说话:“我们少将想查人,管你是什么老爷,下来!”
车子到了大路上,速度也快了些。外面的景象在窗户上不断被撕扯成碎片,像是被后面的什么东西抓住了,哀哀地想在窗口那里多停留一会儿,最终只化为一道道残影。
陈禹南罕见地细心了一次,把弟弟轻轻拢在了怀里,让他靠着自己。
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弟弟说话才算合适,看着像受伤小动物一样可怜的弟弟,他索性挑明了道:“我是你哥哥陈禹南,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他端详着那张跟他六七分像的脸,声音难得温柔了几分。
陈禹南握住他的手,手很小,掌心细嫩,指尖有磨破的口子和粗茧。
同样的枪管也把他们吓了一跳,新郎陪着笑说:“军爷,您行个方便,我的新娘子跑到这里,打扰了各位,我现在就把他带回去!”
小芋头点了点头,他还是很害怕这个“哥哥”,声音细细的:“有有的。我叫小芋头。”
直到哥哥把他抱上车时,他才像刚刚醒来一般,抓住男人的衣角,眼睛瞪得很大:“你真的是我哥哥?”
其实小芋头不相信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哪怕他从副官和陈禹南的举动里猜出来自己应当是跟男人的弟弟长得很相像,但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哪能给他捡个大便宜呢?
小芋头望向窗外的眼睛垂了垂,他想,等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就告诉这个人自己不是他的弟弟。
小芋头怔怔地望向外面,这应该就是男人的家。他伸手想要握住照进来的金色,赤脚走下床,一不留神装上了床脚的装饰。
小芋头还在睡,恬静的睡颜让人不忍心破坏他的梦境。司机稳稳地把车停在了门前,陈禹南没让别人接手,把弟弟抱到了二楼的卧室。他想给弟弟换一件衣服,想了想,还是只给他掖上了被子。床上的小芋头和衣而眠,陷入黑甜的梦乡。
“对。”
小芋头被这个声称是他哥哥的人带到了村外。
后头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小芋头看见车夫和新郎的身影不断逼近,他们吵嚷着说:“新娘子跑了!”
“算了,”男人点了支烟,没由来有点躁闷:“平时我还叫你小芋头。”
对面最前面的马又往前走了几步,被主人勒住缰绳,泪水糊住了眼睛,小芋头只能隐隐约约瞧见那是一个男人,身后似乎还有吵闹的寻找他的声音,此时他终于体会到心如死灰的滋味。
小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禹南把他抱起放到马背上,眼睛里透着狠戾,冷笑着说:“他是陈家的二少爷,你敢娶吗?”
“玉豆?”没怎么读过书的弟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他认真的时候眼睛又亮又大,清透得能映出人影来,长长的睫毛羽扇一样,搔在陈禹南心上。
青草和皂荚的味道混在一起,慢慢抚平了陈禹南动荡的心绪。
惊惧和困倦在放松之后彻底压垮了少年瘦小的身体,小芋头靠在窗边睡得很沉。
陈禹南翻身下马,对着小芋头的枪口立刻收起,给他腾了一条路来。他伸出手拉小芋头起来,细细地端详了少年的脸。下巴瘦得尖尖的,更衬得那双杏眼浑圆,脸色不是太好,估计是常年营养不良,个子也压得算不上高。
“芋头”陈禹南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话,纠正他说:“不,你的名字叫陈禹斗。”
车子很快驶进了市区,公馆的人见是陈禹南的车,连忙开门颔首致意。
车里安静下来,车子缓慢地行驶着。小芋头第一次坐这种大大的黑箱子,他从哥哥那里得知这个“箱子”叫做汽车,坐上汽车他们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