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传言中南境之人?驯养大象,若是于那小象颈上自幼套了?绳索栓于木桩旁,小象既挣不脱那绳索、撞不翻那木桩,待到长大时,便也不会再尝试。即使那绳索于它而言已非禁锢、木桩对它来说亦非峻岭高?山。
此事倒也在情理之中,谢昭宁并?不十分惊讶,他
“非是笃定,只昨日追去时,那一行人?确实走的贯穿右扶风往凉州去的官道,臣便——”谢昭宁闻言局促答他,垂眸轻道,“——便下意?识这般认为了?。”
“昨夜太医如何说?”连凤举状似关?切一问,抬手叫了?起?,兀自往榻前坐下去。
翌日,连凤举下了?早朝便往羽林殿中过去。
“二哥,”谢昭宁只定定瞧着他,复又耐心道,“我还可以?信你么?”
谢昭宁避而不答,只转了?话音另问他:“这五年之中,你可曾有一日,想过要为古家一脉之死与?陛下讨回公道的?”
“适才凉州那边传了?信儿来,称并?无?霍长歌一行人?踪迹,他们入了?右扶风便已如石牛入海,了?无?踪迹了?……”连凤举开门见山便道,意?有所指觑着谢昭宁,“你又如何笃定他们此番却是去往凉州?”
果然?,谢昭宁闻言一瞬失落,眸底泛出自嘲的悲意?,他们这些?长在这皇权之下的人?,日复一日、经年累月,似乎已惯了?顺从?与?屈服,消磨掉了?骨子里如霍长歌一般的挣扎与?抗争。
“肩上伤处将养两三日便可结痂,”谢昭宁披了?外裳搭在肩头,些?微整理了?仪容,应声答他,“内伤倒也并?不十分严重,只莫过于疲累,避免热风与?伤寒,休养几日就是了?。”
谢昭宁闻见连璋所言,意?外挑了?他一眼,怔忡片刻之后,却又会心轻轻笑了?笑。
连璋心惊肉跳上下打量了?他一打量,骇然?于他不同往日的语气,越发蹙紧了?剑眉:“你到底想说甚么啊?”
连璋闻言一怔,霎时了?悟他话中隐义,不可置信惊诧道:“你——!”
谢昭宁倚在榻上正喝药,见连凤举也不着人?通传,径直便进了?他寝殿,忙起?身与?他行了?礼,又让陈宝拾走药盏出去。
“你既不再恨我了?……”谢昭宁抬眸,轻声试探道,“那我还能信你么?”
“你还愿再信我吗?”连璋虽不知他为何这样发问,却已是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冷玉似的脸上泛起?些?微难以?置信与?喜色,嗓音抑制不住轻轻得颤。
“是么?二哥不是幼时便不信奉儒家那套迂腐陈规的么?还曾洋洋洒洒写过万字的檄文?小年里头不也才呵斥过太子的假模假式?如今难道已失去那样的念想,跪服于皇权之下了??”谢昭宁讥讽轻轻笑一声,嗓音里蕴着刻骨的倾颓与?绝望,带出隐隐约约似悲鸣般的泣音,质疑道,“二哥,战战兢兢、浑浑噩噩、苟延残喘得活着,真的还是活着吗?这话我已第三次问你,不会再有下一次,你今日想好再答我。”
连璋心思细腻敏感、重情重义又品行高?洁,却也孤高?别?扭,过刚易折,不然?也不会轻易便被晋帝所利用,可他如今又早已不是当年脆弱无?力的少年。
便是连凤举想要的结果,与?此兄弟二人?心中竖起?一道无?法攀越消解的藩篱,便是此后他二人?日日相见、时时相对,亦只是徒增煎熬罢了?,互相结不成亲盟的皇子,于他而言,方才无?害。
谢昭宁明白连璋这些?年也不好过,只是寻不到勇气正视曾经软弱的自己,也拉不下脸面与?他真正的致歉。
他对连璋原便是怨大于恨,经年累月之后,从?怨又生出无?奈与?遗憾,对他只是失望罢了?。
连璋茫然?一怔,眸中惊喜交集,人?却又像还未反应过来似的,只微微偏头,蹙眉不语,仍是一副冷肃模样。
那绳索从?来不曾套住他们脖颈,而是栓住了?他们心中的悍与?勇。
“……想又如何?”连璋面上喜色瞬间僵硬,沉默一息方才答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父慈子孝,君敬臣忠’,这八字,你我也偏视太久了?,只认准了?‘子孝’与?‘臣忠’,而我们的亲人?与?枉死的百姓也亦在地下等?待太久,他们也该等?到一个公允了?。”谢昭宁轻抬一双明亮锐利的狭长凤眸,神色坚定从?容中,蕴着一抹似曾相识的果决,一字一顿与?他说,“而你,亦是元皇后所出之嫡子。”
见他如此神情,谢昭宁心中又是快意?又是难过,快意?过后,又平白涌出许多的酸涩。
“你是不敢,还是怕了??可你若怕了?,不敢了?——便躲远一些?,莫要阻拦我。”谢昭宁静静瞧着连璋,却在言语中罕见得咄咄逼人?道,“若是陛下不堪为帝,那位储君亦是无?德为帝,这其?中缘由,我知,你——亦知。”
他那状态只不大对,比起?前月夜里的挣扎与?怨怼,如今温润闲雅的外衣下,像是有甚么东西已然?发生了?重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