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太后面前,说:“皇额娘,儿子抱孩儿给她额娘瞧瞧。”转身铺排,“宝音来抱公主,嬷嬷跟着朕。”
太后不紧不慢抱着怀里的婴儿,手轻轻拍着,说:“不忙。这两个孩子,皇帝怎么想?”
所以福临说护着他们……她顾不得浑身脱力,挣扎着半纵起身:“他们还好?抱来给我看看。他们乍离开,我浑身不自在。”肚子小些,也比以前大,她摸摸肚腹,半天的功夫,她在混沌中走一遭,娃娃已经降生了。
寥寥数语,听得太后心里不痛快。佟妃养三阿哥,一则当时情急,二则皇后还记得来请太后的示下;到了皇后处,皇帝自己就擅自做主了。
宝音听说忙膝行到太后面前,直起身朝着太后伸手。
“……安好。”宝音拢了拢气儿颤着声儿回,伏在地上不敢抬脸。
老嬷嬷“扑通”跪倒在地,说:“回太后,还有个小阿哥。”
皇帝故作轻松,语调里带着雀跃说:“怎么想,佟妃的孩子养在膝下,皇后的孩子断断没有再送出宫养着的道理。我们膝下荒芜,本来还想收养宗室的孩子,皇后之前也提过……”
她对清史的研究有限,总觉得没听过爱新觉罗皇家甚至宗室有双生子,大约她读的史料不够多!她安慰自己。不过,从概率上说,清朝几百年,总有双生子降生,他们都去哪儿了?
顺着胳膊,先看到她的肩膀头儿,领口里露出一截白馥馥的脖颈,锁骨一头翘在颈下,一头支棱着衣裳。他看她这么瘦,鼻头一酸,心里不好受,想着她一定要问孩儿,轻轻说:“你放心,有我呢。”
皇帝问:“宝音,皇后怎么样?”
而且“我们”,谁们?太后知道他们一体,夫妻致密,父母宗室规矩都不顾,可是每次帝后二人有意无意展示出他们的亲密无间,都惹得她心里窝火。
宝音还没答话,太后走过来,绕过皇帝,熟练地从老嬷嬷怀里接过一个襁褓,说:“来,皇祖母瞧瞧,唷,是个小公主。”举着孩子凑到皇帝脸旁,“女儿似爹,这小模样儿,跟你小时候一样。”
众人都以为他要掀开襁褓看里头包着的嫡子,小娃娃似乎也知道父亲正揉着自己,嘬着唇轻微地“啵啵”响,在包被里扭咕身子……谁都没想到,皇帝只是摸一下,毅然撒开手,舍下儿子,摆着长腿三步迈进内殿,轻轻唤他最牵挂的人儿:“金花。”
金花在阿拉坦琪琪格的脑瓜儿里搜罗过几遍,明白双生子算不得好事,尤其她还是皇后。那时候人迷信,所有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都算是“异兆”,尤其是皇家,皇后生了双生子,给大臣知道,皇帝怕要下“罪己诏”,是行了多少悖逆之事,才在子嗣上降下如此异端。
宝音从背后匍匐爬过来,要去老嬷嬷怀里接小婴儿,被老嬷嬷一抬胳膊掀翻在地。也是宝音神思不属,老嬷嬷只是轻轻一甩,宝音便“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那是后一层。”太后强压着火气,“双生子不祥,这两个孩子只好留一个,另一个,皇后不瞧也罢。”
皇帝重回外殿,本来步子轻盈,可是看到殿里众人又一顿。公主在太后跟前,阿哥在嬷嬷怀里,两个娃娃都被太后的人把着。
“还有呢?”小公主被人一通揉搓,张着小口要哭,太后一边晃着安抚怀里的小婴儿,一边问老嬷嬷。
“那这……”皇帝修长的指指着老嬷嬷怀里的两个包儿。
“皇额娘和嬷嬷抱着。”他看她松了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正是那次被佟妃抓青了的那只手,她给生产耗尽了血气,玉腕肤色黯淡。还瘦。
太后仍轻柔晃着怀中的婴儿,低头看,刚出
不住,顺势跪倒伏在地上。
金花半梦半醒,仰脸躺着,刚老嬷嬷匆匆抱着孩子出去,宝音追去,她挣扎一下,浑身没力气,只能软身倒着,眯着眼睛看殿顶,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金花倒能理解。那时候忌讳双生子,大多因为双胎怀孕生产风险高,且新生儿体弱,夭折率也高;至于皇家忌讳,多半因双胎长得相似,不能委以大任更不能继承大统,怕分不清,假冒。富贵闲人假冒下不过骗吃骗喝,若是皇帝、大将被假冒呢?
这动静震得福临恍如大梦初醒,转头摸了摸母亲怀里的淡蓝色缎包儿,弯腰探着指尖缓缓在老嬷嬷怀里的包儿外头轻轻一揉。
他唤过两声她都没应,等他在身边坐下,她才凝着浑身的精气神儿,抬手抓着他的胳膊,有气无力地问:“娃娃呢?”
“朕去抱。”他说着起身,刚迈步,发现袍子给她拽着,他转身,听她轻慢地说:“你哪会抱,让嬷嬷抱进来。”他俩都想多了,太后还在坤宁宫,领着人把宫殿围个水泄不通,断断不容他们随意抱双生子进出。
一句说得她眼里满是泪,晶晶亮盈满眼眶将要顺着眼角滴下来,他慌轻手爱惜地摸她的脸:“别哭,刚亏了气血,不能哭,伤身子。”手指在她尖尖的眼角轻轻一点,把她眼中的闪亮接在指尖,用极轻柔又坚定的声调说,“我护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