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块吃菜馍,喝稀饭,南北吃得直打嗝,今天三哥给菜馍放了很多油,特别香。过了三点钟,大地就冷起来,太阳的暖和气儿好像被风一下就给刮跑了,树梢子乱晃,五点来钟的时候就要烧晚霞,太阳要下去了。
夫妻俩摸黑走的,又摸黑回来,章望潮的脸冻得发青,凤芝的头巾裹在他脖子里,一咳嗽,嘴里呼出的白气便被风刮斜了,乱了。
他们拿了些药片,用小纸袋子装着,有白色的,黄色的,章望潮先喝了碗章望生下的面条,坐了会儿,才把这些药片放嘴里就水咽了。南北在旁边悄摸看着,心想城里的药肯定能治好二哥。
这个冬天可真长啊,又开始下雪,雪一下,月槐树公社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鸡鸣狗叫,人呢?人都坐家里该干嘛干嘛。
马老六跟一群劳力结伴上山,听说打了头狼,不知真假。这会儿已经临近小年,他来瞧瞧章望潮,一同来的,还有八福。马老六给章望潮送了狼毛,以前章文良活着,会用狼毛做毛笔。他还给拿了些鸡蛋,凤芝觉得很过意不去。
“他六叔,你看这都送几次东西了,家里也没什么好回礼的。”
凤芝有些憔悴了,但说话还是带着点温柔的神气。马老六说:“我前儿打的那头狼,乖乖,最后剥了这么大一张皮,我托人弄外头卖了几个钱,手头宽敞着呢,凤芝,你把这鸡蛋给望潮蒸上。”
章望潮握着他的手,非常虚弱了:“六叔,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还上门看我。我这老咳嗽,屋里气味不好。”他很难为情,生怕传染给了旁人。
“哪有的事,等惊蛰一过,看看能不能打头獾子,这会儿獾子不好打,都鬼精鬼精的。”
马老六看他那样子,心里头叹气,他坐这说了会儿话,八福揣着狼牙正跟南北炫耀。
狼的牙齿非常光洁,被马老六钻了个孔,拿红毛线一串戴起来很漂亮。八福问南北想不想要,南北很想,嘴里却满不在乎:
“狼都不刷牙的,脏死了。”
八福也不刷牙,他也听不出南北的挖苦劲儿,要送她,南北有些惊讶:“你不要了?”
八福说:“娘说小孩戴狼牙能辟邪,这个给你吧,我还有一个!你戴上求观音菩萨,说不定章二哥就好了。”
八福怪大方的,南北一听这话也不管先前听得什么有鬼没鬼赶紧要了。她跟八福道了谢,不忘告诉他:咱俩永远搁一块儿玩儿!
其实这狼牙只有一个,八福给了南北,回家就被他娘拧着耳朵骂得狗血喷头,说他缺心眼,让马老六去章家把狼牙要回来。马老六说送都送了,怎么好再要回来?女人唠叨了几句,也就算了,倒是八福小子,被娘骂了觉得委屈一个人跑外头耍了会儿,冷不丁瞧见个流着哈喇子的野狗,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两只眼直愣愣的,毛也脏,吓得他又赶紧回家来,窝他奶怀里听长毛的陈年老呱。
月槐树每年冬天没几场雪,是过不去的。又到了置办年货的时候,货郎先生推着板车来了,拨浪鼓一响,把小孩儿从四面八方召集过来,围着车摸摸这,摸摸那,欢喜地不得了。
都知道章望潮病了,外头都在传,说他那光景至多能挨到年关,因是肺的病,再没人上门来求对子。雪莲抱着娃娃想来家里坐坐,被凤芝婉拒了。
凤芝没心思打扫家里,她守着章望潮,两只眼睛像长他身上了,她害怕得要命,夜里不敢合眼。马上要过年,朔风狂野,雪也大,月槐树的人都说这几十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窗棂响得厉害,也不晓得是几点钟,章望潮吐了血,凤芝哭着把章望生和南北两个叫过来,章望生说他去找吴有菊,推门就跑了。
“南北,快,拿马灯跟紧三哥!你俩小心路!”凤芝给她胡乱戴了顶帽子,马灯搡到手里。
风一下就能把人给噎倒,雪花子飙舞,跟风一道扑到脸上来,凉辣辣的一片生疼。大约是黄昏吧?谁晓得呢,天这样的暗,地又这样的大,没边没际的只有风雪。
章望生让南北回家去,她要跟着,一步步踩着三哥的脚印在风雪里走,外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风雪裹着两人往前一点点地挪。
吴有菊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停了个板车,上头拿被蒙着什么。章望生跟南北走到门前,就看见马老六跪吴有菊跟前正哭号着,吴有菊说:“救不了的,我是真没本事救的,你拉到城里怕也救不了。”
马老六把头磕得吭吭响,他的胡子,眉毛,连黢黑的皱纹里都落着雪。吴有菊一直摇头叹气,说这是命,谁都拗不过命。马六叔突然又站起来,像是谁也没瞧见,他踉跄下来,扑到板车跟前,把绳子套自己肩膀上,风那样烈,雪那样猛,他头也不回地扎进风雪里头,拉着他的板车,往北边去了。
“吴先生,我二哥咳得吐血了,麻烦您快到家里看看吧?”章望生心口窝热烘烘的,他觉得应该害怕,但风把人脸都刮木了,二哥会死吗?他已经想这事想太久,也痛苦太久,脑子这会儿就像茫茫的雪,不辨东西。
吴有菊掸了掸脖颈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