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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是人类对于地狱的最大误解。
血红沙漠深处,机械师的工坊,被半沉的太阳照亮。
工匠摘下围裙,在透光的窗扉处最后一遍旋转基座上的完美躯壳,落日将苍白的机械人偶蒙上一层薄红。
被白布遮掩了一半的古典立镜中漂浮着猩红火焰,永不熄灭的烈火沉寂在魔鬼的眼睛,没有映出一丝光亮。
“你的手艺不错。”
无形的目光,蛇信一般游弋在赤裸的躯体上。
黑色雾气一样蓬松的卷发长及腰身,对比之下过于苍白的皮肤像未被玷污的初雪。
镜中的魔鬼从虚像的世界中浮出,凑近基座。他摘下脸上覆盖的面具,那和静默伫立的机械人形过于相似的面容,形成现实中的诡异投射。
他们实在太过相像,只是和雕像稍显柔美的面部轮廓不同,魔鬼的本相轮廓更深,也更锐利。
“勒赫,我不明白,你原本的躯体并没有受损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为什么要让我重新打造一具新的……”
工匠看着心情愉悦的魔鬼,不解地说道。
夕暮中的雕像,虽然完美,但未免太过柔弱,修长的手臂上只附着一层薄薄的肌rou,工匠难以想象这样的手能够拿起审判之剑。
魔鬼没有回答工匠的问题,他更加靠近了人偶一些,就在二者的鼻尖即将触碰之际,从镜中飘出的身影如烟雾飘散,而基座上的人偶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色的眼睛不再空洞,开合之际流露出惑人的浅光。
“从现在开始,请称呼我为——”
“卢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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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结队的蚂蚁拖着一只蝉,黑色的涓流分食光泽干枯的薄翼。
卢夏躺在血迹干涸的铁床上,对地窖里响起的阵阵惨叫声充耳不闻。
在他来到人间界不久,便被贪婪的罪犯盯上,几经辗转,被运送到这座埋葬着无数尸骨的庄园,献给盘踞在此处的恶魔。
执着铁柄的男人用皮带捆绑住卢夏的四肢和脖颈,烧红的烙铁从镂空的铁床间隙靠近他光裸的脊骨。他见过太多或哭泣或哀求的人,突然遇到一个安安静静的,只觉得惊奇,因而迟迟没有印下烙印。
普普通通的灰色长袍穿在这个奴隶身上,竟有一种玷污圣洁的感觉。被包裹在皮手套里的手指摩挲过锁骨,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抹薄粉的痕迹。
“我会轻一点。”
鬼使神差地,男人低声呢喃。
被束缚在铁床上的美人抬起眼睛,睫毛上凝聚着晶莹的水珠。男人以为会再次听到千篇一律的求饶,却见他苍白Jing致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称得上甜蜜的笑容。
“我不喜欢这个图案。”
卢夏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落在男人眼中,是蛊惑人心的猩红色。
烙铁上一阵轻烟飘过,属于恶魔的徽记变形,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天使的光环和一行希伯来语。
滚烫的金属落下,皮rou绽开,血ye汽化后发出甜香。
焦黑的圣痕,刻在魔鬼的背脊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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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是人骨和腐烂的庄园里度过了一个礼拜,卢夏勉强养好了背上的烫伤。他的这具躯壳比想象中更接近常人,随之而来的是超乎预料的脆弱。
所幸他早早拥有在绝境中活下来的经验。
从层层封锁中越墙而出的时候,卢夏回头看了一眼隐没在夜色中的庄园。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软弱不堪的人类,在和那人相依为命的年月末尾,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少年将他背在背上。
他们一同狂奔在逃亡之路上,身后是随时可能到来的追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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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夏孤零零地坐在雨后的地面,玻璃碎片刺进足底,鲜血溢出,他从扩散的红色中读出甜蜜。
为他服务的女巫告诉卢夏,重逢之日就在今夜。
滴落的血是红色的沙漏,一点一滴,倒数着来人靠近的分秒。
不远处的喧嚣,以及霓虹灯炫目的光,被饱含水汽的夜风吹远,卢夏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他深知来人的所有偏好,于是从内到外都披上最完美的伪装。
卢夏在短暂的欲拒还迎后,将染血的手伸向垂首注视着他的拉诺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求救,亦是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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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埋葬在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拉诺什永远无法拒绝他。
卢夏如愿以偿躺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闭上眼睛。
圣光落在他的额头,和背脊的烙印一起,灼烧着漆黑的灵魂。
而魔鬼,心满意足地陷入他的第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