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封後是她一輩子最風光的一天,只有她自己知道從那一天她的人生開始清零。當初寒微中的掙扎求生,說回來算不上是悔教夫婿覓封侯,更何況當年的兩廂情願也遠沒有到一眼終身。一開始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交易,怎知此後時光蔓延,愛恨交織。
史書上說,她是大帥義女,當年父親託孤給好友,郭大帥待她親的都和親閨女一樣。馬秀英當時看到編寫她的這段就不由得笑出聲,若真是親閨女一般,怎麼會嫁給皇覺寺討不到飯的禿頭和尚。至於自己的父親,那更是連自己都不大清楚,印像中只有模模糊糊一個醉醺醺的身影把她帶到郭府,當晚她就換上了行頭,在郭夫人身旁做使喚丫頭。戰亂的年月,個個都自顧不暇,娘死得早,爹是酒鬼混子,她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活著已是命大。
雖然元廷不支持纏足,但是江淮大戶一個個的千金嬌小姐還是纏的,郭大帥的親閨女是她從小帶大的,十幾歲的她幫著五歲的郭小姐纏足,當時她就想,這富貴命對於女子不過是更重的金枷鎖罷了。但十幾歲的年紀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能想明白的,一雙天足總歸是讓人指指點點,也難說清是習慣了羞愧,還是悟出了什麼後來才更明白的大道理。她沒有纏足的命,只有配小廝的丫鬟命。她每天看著那些販夫走卒從郭府門口經過,那臭汗黑牙就能讓她退避三丈。所以啊,並不是丫鬟都是忠心耿耿,誓要侍奉主子一輩子的,而是其他的選擇更加不堪與無望。有時候她在想,真要有那麼一天,就嫁給個新兵蛋子算了,倒不是敬他英勇熱血,而是死得早,她早早守寡也落個清淨。或者還有另一條路,給郭大公子當小妾。郭府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幾房小妾還是有的,她一個下人也能看出人情冷熱。郭夫人為了讓郭大帥收心,免得再討來幾房,都讓自己親妹妹嫁了過來。就這樣,雞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在這後院還是一籮筐。那些個沒有家世的小妾,哪一個不是如履薄冰。她是寧願守寡,也不想成天等欺負挨,可是郭大公子卻看上她了。不消她說,郭夫人都是不同意的,好不容易等郭大公子明媒正娶了彭老帥的小女兒,沒過幾年,就又來想方設法讓她做妾。十六七歲的姑娘,一般早就打發出去了,也是多謝郭大公子,讓她二十了還沒配上一個小廝。她也憂心得很,這條命都在郭府上攥著,現在當丫鬟好歹清淨,誰知道哪天就身不由己,這樣的亂世,就是嫁了人,也多半是她親爹那樣的品類,再被賣了,都不敢想是什麼地方。這幾年郭夫人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郭大公子話裡明著暗著都想收她入房給他娘沖沖喜。焦躁不安的情緒,直把她逼到命運的節骨點上。
這一日她又是照常去給夫人抓藥,路邊遇到個禿頭和尚,低著頭也不說話,就走來朝著她晃蕩著個空破碗。她本就煩躁,就多了句嘴,有手有腳的,不去做功,又不去參軍,指著別人救濟。佛還說要自渡,你就差爬著跪著求人了,也不知道修的哪門子的佛法。她氣撒的七七八八了,這個禿頭卻抬起頭來,怔怔地看向她。這個和尚倒還有點模樣,劍眉星目,鷹鼻薄唇,僧袍破舊髮灰卻也乾淨,籠著他黝黑Jing瘦的身體。她也楞了一分神,正反應過來想要離開,卻聽這和尚問,小姐衣著Jing緻,想必是富貴人家,府上若缺工人,還多請你幫助掛慮。馬秀英笑了,讀了幾年經書說話倒是文雅了些,我只是郭大帥府裡的丫鬟,哪輪得到我做主,反正現在急著招兵,你直接去營中自曝姓名好了。和尚點了點頭,躊躇一下,還是問道,萍水相逢,卻受益匪淺,敢問姑娘姓名,倘若以後有機會,在下也能報答一二。馬秀英笑道,我叫馬秀英,是買進郭府後,夫人給起的名。你們男子再貧苦,只要肯拼命出力,也不至於像我們女子,當作物品一般許配買賣。今天衣著Jing緻,明天指不定又是賣身為奴,你又能幫的了我什麼呢? 她輕微的停頓了一下,幾乎聽不到嘆息的聲音,我要趕緊給夫人抓藥了,我看你我啊,就自求多福吧。 說罷,她就頭也不回的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