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又见着了那幅画,在梦里。
周遭的一切还是那么光怪陆离。她身处的这间屋子极大、极高,放眼望去,满屋的台案架柜竟都是由最明透华美的琉璃制成,其中还静静地陈列着一样样物什。
有些是字,有些是画,还有些玉石瓷器。
类似的怪梦,阿朱已经做过不止一回了,所以当她再次看见那位曾冒犯过她的男子时,心中也无甚惧意。
阿朱,你瞧。那男子正负着手,附身于一面琉璃长案前,轻声唤她:五代时期的名作,据说六幅仅一幅存于世,真是难得。
什么五代?什么名作?阿朱想不明白。不过还好,她终于能够听懂他说的话了。怀着好奇与忐忑,她缓步行至男子身旁,大着胆子低头一瞧,面前竟是那幅尘封在书阁中的画卷。
可待她细看,却又发觉出些许不同。
她原先看到的那幅画,笔法青涩,像是草草临摹之作,远没有这一幅古旧、Jing美。更重要的是,那幅画上没有任何题字和落款,而眼前这一幅
卫贤高士图梁伯鸾,原来宋时徽宗也曾收藏过此卷。一旁的男子突然抬头望着她,笑语道:阿朱,你怎么不出声?看入迷了?
阿朱一惊,她赶忙侧首望去,正对上男子温柔而宁静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张网,绵绵密密地将她包裹住,教她根本无从闪躲。阿朱突然觉得,她应该识得他,她应该信任他。
甚至,她应该深爱他。
她想追问,想离去,可惜她已经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了。恍惚之间,她听见自己轻声解释道:画是好画,可这意头我却不喜。所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其实只是孟光恪守妇德,侍夫如天罢了。
闻言,那男子眸中的笑意丝毫未减。他微微颔首,旋即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说得有道理。是何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还是让我来做孟光才对。
*
阿朱醒时,怅然若失。
紫袖将她拉了起来,颇为不满道:阿朱,你怎么总跟丢了魂似的?除了发呆就是犯困,你这样,是打算在院里再扫七八年叶子吗?
闻言,阿朱捏着裙角,怯怯道:紫袖姐姐,我也不明白为何止不住瞌睡,有时好端端站着,突然就撑不住了
紫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也罢,你且回去歇着罢。
姐姐,我可以守夜的!阿朱急了,恳求道:我发誓,绝不再睡过去了。
紫袖好笑地觑着她,难得温声道:何必呢,阿朱。在这府里,你只需小心伺候好主子,没必要强求自己同我、同她们处得来。大家都是奴婢,都是贱籍,你这样处处讨好,反倒会教人家更看轻你。
听得此番话,阿朱不由怔住了。紫袖没有即刻离去,拉着她在花架子边坐了下来,循循道:她们守夜是为了祈福,你有什么想求的吗?
阿朱想了想,答道:求我阿娘和小妹平安康健。
不为你自己求些什么?紫袖继续问道。
阿朱这回想了良久,最终却只低声道:姐姐,我并不瞒你。如今这日子实在安稳无虑,上苍怜悯我,我不敢再贪图旁的。
闻言,紫袖也默了好半晌。她望着女孩乌黑的发顶和低垂的眼睫,突然开口道:再过几年,夫人应当会提一个丫头上来,接替青绡的位子。阿朱,如果当真被我言中了,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这阿朱抬起头,有些惶恐不安道:姐姐,你这是何意?
紫袖似乎不打算将话说破,只神色怅然道: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愿外嫁,更不愿伺候郎君们。我冷眼瞧了三年,满院里,唯有咱俩是一样的心思。再者,我也有我的私念。你良善、不争,若换作景芝她们,恐怕会恨不得将我挤出府。
说着,她对上女孩澄澈的双眸,语带期盼。
阿朱,你,愿意一辈子待在夫人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