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索性不再多问,对孩子严加管教,免得真撞上祸端。
辛素心在祭典后那夜碰上一桩怪事。
她白日小睡了一觉,夜里辗转难眠,正迷瞪着,院子里传来了声音。
那声音时似泉溪叮咚,黄莺轻啼,一忽儿低沉如咽,如春雷余音,又像一声寂然的晤叹。
她翌日问起爹娘与阿兄,全说没听见,只当她是梦得深了。
三天后的夜里这怪声再度作祟,辛素心循声走到院里,她阿兄正抱着样物什坐在月光里,他朝她转过头,徐徐起身,悄然潜入夜色。
辛素心想不明白,又有些忧心,临帖时字就没了势。
辛扇凑过来端详一二,圈出几个不佳处,抓抓头发:“咳,素心,你有心事?”
“哥哥,你晚上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辛扇头发抓得乱七八糟,闻言又改摸起鼻子:“哪能听见什么呀,这几天爹发了狠——那些劳什子鬼东西不背完不准歇息,我睡得可沉了。怎么啦?”
“……没什么。”她想想说,“我又做那个梦了。”
这月十五,素心又一次听到那声音,翻下床快步往外奔去。
——
天朗气清,风息云定。
月朗星稀已作一轮暖阳悬空,唯仙神鬼灵,才有挪移日月之能为。
远处雕梁绣户如翠峦叠嶂,一重复一重,庭中有嶙峋奇石林立,姿态各异。月门隐隐,又有红蔷卧枝,碧叶棽离,悦目可爱。
蔷薇花前,一红衣人席地而坐,那引人伤心的曲调静静流淌,如万里之外的深山吹来的一阵和风,携着草木的清新香气透入闲庭。
这人饶有兴致地撑起脸,抬目一瞥:“小丫头,你偷听我弹琴有段时日了,可听出些名堂没有?”他年纪不大,清癯瘦弱,似一根纤细新竹,含笑时自有七分明丽,兼具三分骄慢,却并不惹人生厌,反似给一尊精致瓷人添上七分生气。
“我没有偷听。你让这天地听见,而我在这天地里,就是光明正大地听。琴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这声音……像人在哭。”她摸摸心口,“我听着难过。”
少年先是被素心三言两语讶得目如铜铃,在她说不知琴为何物时气冲冲地一瞪,听她语道哭、难过几词才收回几分轻佻,细细审视这稚龄女童——仿佛之前她就是个供人消遣的纸人。
辛素心不自在地道:“这是哪儿?”
少年不答话,陷入自个的思绪里,左眼下的小痣偶尔被睫毛轻触几下,缘他眼睫细长,这痣便易遭忽视,偏这一点落在泪堂,主子女刑克。
这爱理不理的架势实叫人难堪。辛素心年幼,但性惠敏,心感他不似王家人那般趾高气扬,约莫是在为难如何开口。此地蹊跷,虽墙上叶影斑驳,不时晃动,却全无风声,他俩面面相对,不道一词,氛围愈发尴尬。
素心往月门挪了一小步,那少年蓦地以目光锁住她:“你要走了?”
素心:“我出来这么久,爹娘恐要急了。你可告诉我怎么出去么?”少年面色一沉,她忙道,“我喜欢听神仙哥哥弹琴,嗯……下一次,再来找哥哥玩。”
“……神仙?”少年手搭在琴上,梦呓般道,“我才不稀罕有人‘喜欢’听我弹琴。”
“可真的很好听……”
“那与你何干?”他冷冷一笑,抱琴站直,她始留意到他那一身不伦不类的衣着:榴红华贵裙装上卧着金丝银线绣的飞蝶繁花,长袖处撕了两道长长的口子,露着一截脆弱莹白的前臂,裙裾未遮住的脚踝扣着一圈锁链,沉沉地拖在地上。
“小丫头,我可不是什么神仙。要走快走,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话音甫落,凝定的苍穹瞬息乌云密布,惊雷几欲炸裂长空,天地寸寸崩裂,辛素心头晕目眩,耳畔隆隆作响。她睁开眼,洒进院子里的月华犹如白练,辛扇就在她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那样她刚认识的叫“琴”的东西。
“素心。”他侧过头低柔轻唤她,形容模糊,像夜里忽起的雾气附上了轮廓。“时辰不早,你该睡了。”
他怀中的琴只有梦中琴一半长,发着微弱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