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皮用完了,他走出画外,取一块面回来。手掌揉揉面团,攥拳头按几下,反复揉,手指骨节分明。向晗脑子闪过季绍明揉她胸的情景。他切三个面剂子,拿擀面杖搓成长条,摆了个哭脸,举起手机给她看。
于兰说:你小声点儿,领居都听见了。
近,细小的碎片倒映出无数个她的脸,卫生间里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路灯下烤红薯摊的热气氤氲,她闻见焦甜的香气。一位父亲推自行车驮着小孩,挑了只炉子里的红薯,让摊主递给后座的孩子吃。向晗想到季绍明给他女儿买的糖葫芦。向伟华从来没有带她买过零食。
嗯。
向晗回家,于兰披着毯子等她,她说:我明天走,出差去广州。
向伟华回家已喝得七分醉,他嫌不过瘾,又找家里的二锅头喝。于兰劝他几句,他也不听。向晗在房间里开线上会,初六飞广州进场。
他听见悠悠的汽笛声,问:在外面?
视频立刻断了。
季绍明说:你看我包饺子?明天破五,家里吃饺子。
很晚了,回去吧。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这头向晗静静地看着他,翻涌的痛苦渐渐归于平静。
她拨开他们,拿着手机跑了出去。向伟华在背后喊:走!让她走!
季绍明不能有意见,季希的姥姥,他师娘,在北京住疗养院。刘意可接
房间门嘭地被砸一下,向晗警觉地反锁门。她看向冻得发青的白墙壁,绝望地想,她最害怕的戏码又要上演了向伟华拍门。
于兰复说:她不求上进,还不是随了你
向伟华听她姑姑显摆,眼红不如人家,回来耍酒疯,她能理解。他本质是个烂人,她对向伟华没有期待。可母亲为什么也这么说?她如果不求上进,如何能长期从事高压的工作,又如何能逢年过节给她打钱?
向晗一路跑到江边。她没有哭意,她的眼泪早在年少时流干了,她只盼着赶快结束这场家庭噩梦。
心情不好?
他想着陪她一会儿。
少年时期的很多个夜晚,她坐在阶梯上痛哭,为父母莫名其妙的谩骂,这里的台阶都浸染着她的哭声。
向伟华在外面骂道:回来除了睡就是吃。我供她这么多年,屁都没捞着,一分钱都不孝敬她爹!
还没睡?
时间改了。向晗没再和她对视,径直回房间。
终于走到斑马线,她去拉向伟华的手,抬头发现他正在喝一杯冰镇绿豆沙。绿灯亮起,他喝完了,随手把杯子丢在路边。
一次都没有。
向晗否认:没有。
画外音严正地介绍:这是向晗。
向晗不回话。
向伟华边撬锁边骂:你看看我姐的儿子,出国读的研究生,回恩城进的国企。你再看看她,烂泥扶不上墙!拿着本科文凭混日子,快三十了,还找不到男朋友!我养一个废物!
大年三十被于兰骂出家门,向伟华憋着口气。初四晚上,向晗姑姑家请客吃饭,只有他一个人去。于兰不待见向伟华那边的亲戚,去年她姑姑催婚向晗,让向晗下不来台,今年向晗干脆不去。
他现在算不算,她的鱼里,比较知心的那一条?
她上二年级时,有天放学于兰替同事班,临时叫向伟华接她。他记错放学时间,大夏天的,向晗站在校门口等他一个小时。回家经过如云的小吃摊,向晗口渴想买饮料喝,向伟华只管朝前走,她走啊走啊,小小的步子怎么也追不上前面的爸爸。
我记得,你年前说是后天走。
向晗突然打开房门,阴着脸,定定地看着他们两人。于兰和向伟华在指责她这方面,战线格外统一,浑然忘记彼此的怨怼。他们是父母,生她,养她,权力永远凌驾向晗之上,怎么说怎么在理。
她的性格要强,话得反着听,她说没有,就一定是有。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好问是什么事。
大清早季绍明被刘意可的电话吵醒。她让季绍明明天准时把希希送她那儿,她和张岩带希希到北京滑雪,顺便住一周。
语音通话转成视频,向晗捂着前置摄像头,不露脸。屏幕里同样看不见季绍明的脸,手机正对案板,一摞幹好的饺子皮,一盆馅。他左手拿皮,右手夹馅,两三秒捏出一只肚圆的水饺。季绍明动作快,不一会儿包满一盖帘的饺子。
刚下过一场冷雨,石阶梯上空无一人,只能听见向晗哒哒的拖鞋声。她跑过蜘蛛网般稠密的小巷,跑过从小吃到大的早餐店,跑过她摔倒的台阶。可她甩不掉那些痛苦。
这人挂视频前都不给他看一眼。
半晌,他听见她的嗤笑声,方说:好点儿了?
嗯。
他只听她说两个字,便捕捉到她情绪低落。
快十二点了,微信里只有季绍明发来的消息。他养的水仙开花的照片,她回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季绍明很快打来语音电话,她匆忙间按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