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丛把一盒披萨放到桌子上，眼睛却依旧盯着药瓶。
“你状态不对时，边缘感很强，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兴趣。”苏苓向来对他察觉入微，可前天他用了发胶，连丁恺都骂他抖骚，苏苓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不同于苏苓，周丛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
得胜的人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一边擦手一边静静地看着她。这样游离在尊重和强势之间的周丛，不是苏苓擅长应对的。
周丛听到那句正常人，心莫名颤了一下，“你觉得自己哪里不正常？”
苏苓抚到他手臂上起栗的皮肤，“吓到你了？”
苏苓点头，“总是做噩梦。”
没有办法继续撒谎，也不善于剖白，苏苓犹豫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履泰彻底从母女二人的生活中消失。
一阵风吹来，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密叶间的光斑像一只只闪烁的蝴蝶。阳光太美，美到让苏苓突然想把心剖开晒一晒。
苏苓不知道父母是怎么谈判的，但最终小baby还是跟着她们一起生活。烦人的父亲不见了，小baby在一天天长大，母亲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一切都在变好，唯独苏苓没有。
学校餐厅这学期新请了几个西厨，很受欢迎，每到饭点窗口都会排起长队。周丛大概是见她最近没什么胃口，难得从众。
她总是梦见源源不断的血液被送进手术室，梦见icu外压抑的人群，也梦见周丛转身离去的背影。
直到两人都躺在吊床上，苏苓才觉得周丛说话太保守了，这何止是放松，简直是对灵魂的按摩。吊床随风荡悠悠的，她躺在上面仿佛漂浮在真空中，失重、自由、如幻似梦，像抚摸又像催眠。
周丛没有出声。
“睡不好？”周丛挑了一个最明显的问题。苏苓最近常常神情恍惚，之前能做对的题也错误百出，他是想慢慢来的，可突然看到她吃药，觉得还是要快一点。
苏苓不妨话里陷阱，点头“嗯”了一声又顿住。如果是治眼睛的药何必躲着吃？
“拿的什么？”光线一晃，药瓶被周丛夺过去。苏苓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病，尤其是周丛。她假装淡定地拿回药瓶：“买的什么，好香。”
苏苓只是说出自己的心理问题，并没有想过答案，但周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震颤不已。
周丛点头，掀开披萨盒子，淡淡道：“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好。”苏苓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尝出披萨的味道不错，赞了一句：“好吃。”
“周丛，我有抑郁症……”
“叶黄素，最近眼睛不舒服。”
“没有，”周丛搓了搓手臂，“我大概猜到一点。”只不过听她亲口揭开谜底还是有些震撼。
，用情至深的人有几个能得善果？这是其一，其二，太小的年纪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风筝被树枝挂住，又怎么能飞高？……
健康受损过的人，对身体不适尤为敏锐，几乎是失眠的第一晚，苏苓就察觉到自己出了问题。她并不害怕失眠，但她害怕再次掉入情绪的黑洞。这样的情况持续半个月后，她再一次拿出了药瓶。褐色的药瓶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暗黄色，像一块丑陋的淤斑爬在她手背上。
“我不是故意隐瞒……病情好转的时候，我会忘记自己生病，忘记吃药，甚至觉得抑郁症不值一提；病情加重的时候，我又不敢说……”
两人闲聊着吃完披萨，周丛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你中午不吃饭，就是为了躲在教室吃药？”
周丛摇头，“去一个放松的地方。”
苏苓摇头，“诉说痛苦更像是在祈求垂怜，比起来怜悯，我更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对待。”她欣赏周丛的克制内敛，但私心里她希望周丛在她面前是释放的，无论是撒娇、生气还是倾泻负面情绪，而这种释放必然是建立在两人平等的基础上，包括心理平等和生理平等。人们对待抑郁症患者有多小心翼翼，苏苓再清楚不过。
办完离校手续，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这一幕和之前去周丛家过于相似，苏苓不由猜：“去你家？”
梦醒后，心里的压抑让她毫无睡意，清醒到天亮。
“为什么不敢说，你认为我会在意？”周丛的声音因心潮起伏而变得沙哑。
“我…严重的时候有想过自杀。”当情绪沉入谷底的时候，她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周丛看着她眼睛下的青乌，“你收拾一下东西，陪我去个地方，我去找糖姐请假。”
“怎么猜到的？”
苏苓心里很清楚，周丛看似随和，从不会随意评价、修剪他人的枝叶，但在某些时刻他的确拥有将人拦腰截断的能力。
“我之前看一本书里说，生命的冲动与死亡的冲动并不是水火隔离的状态，而是按照不同的比例融合在一起。生与死真实发生前，已经在脑海里发生过无数次，即使是你所说的正常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