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一个办法。”裘子初拭去扶鸾脸上的泪珠:“龙宫已经建成,只要陛下吃下我炼的丹药,便能千年不死,陷入沉睡。千年之后,我们就可醒来,届时重建北襄。”
“我们带上朝臣和军队。”
“就我们二人?如何重建北襄?”
万古城冷彻的风,吹散了千年前的回忆,像是一根根无形的线,缝进了凄冷的夜空中。
他吃下裘子初的丹药,在它垫在舌头底下,等裘子初走远了,他就把丹药吐进了水沟里。他们躺在北坤殿的下面,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他能听见那上面的厮杀,听见刀子没进身体又抽出来的声音,听见刀子砍在骨头上的顿响。他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这渺渺天地,早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一路向北,没人发觉这个蓬头垢面浑身浓疮的人是皇帝。后来,战争结束了,扶鸾的脓疮不药而愈了,只是脸上身上留下了铜钱大小的坑。他清秀的面容不在,头发像是枯草,面皮焦黄,眼神躲闪。他在一家客栈当起了跑堂,点头哈腰,递茶端菜,起初老是摔盘子,后来做熟了也就好了。
王清河原以为裘子初决定放下屠刀了,没想到这小子脑袋打了个转儿,又要杀符文昊。他的先祖扶鸾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与符文昊无
裘子初爱洁,他掸去衣袍上的灰尘,说:“我本云游道,本该逍遥人世间,偶见皇帝无度,奸臣当道,以为凭我一人,便可救世扶道。后来不知怎的,又生了当天下第一臣的心,成功者的脚下,必然尸骸枕籍,杀赵太师,污徐将军,我都不悔,这是必要的牺牲。我只悔,我未教导扶鸾,我任由他做一个无能无为的皇帝。我被他所弃,诸位被他所弃,北襄也被他所弃,你们,还要重建北襄么?”
后来,裘子初连夜赶制丹药,也不过数千枚。他们在辽军破臣的前一天吃下,走进那座龙宫,躺进为自己准备的棺椁。他们在黑暗里等待,等待千年过去,等待敌人老死,等待一个重来的机会。
扶鸾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北襄,他到了陌生的城镇,他害怕大辽军队追杀,也害怕他的臣子们突然苏醒过来,要来找他。于是他改名换姓,那时经年战乱,他做过乞丐,和狗抢过食,吃过观音土,浑身长满脓疮。
“那么,就杀了他罢?扶鸾抛弃我等,他自己去往轮回,不知过了几生几世的好日子,我们等他千年,找不到他,就杀了他的后辈罢,父债子偿,他先祖欠的债,也该由他后辈来偿。”裘子初说时,眸中已经显现一片杀机。
其实扶鸾觉得,裘子初更适合做皇帝。他曾经这样说过,彼时裘子初只是淡淡笑,说他只想做臣子。
虫宫里有灵体蕴泽,起初那些灵体来自死囚。后来,北襄覆灭,裘子初的拘灵阵起势,婆婆山倒塌,封住唯一的出口,这座城池就被掩在了大山中。那些灵体,就变成了北襄百姓。
没生意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客栈的门槛上,望着南方。没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店小二在想什么。再后来,扶鸾娶妻了,一个长相普通的农家女,脸上还长着雀斑。他也曾思念自己的三千佳丽,可她们美丽的容颜已经变成了黄土。他也曾思念那些为他马首是瞻的臣子,可他们躺在阴冷的地下。他也曾思念那个总是穿着鹤氅的年轻男人,可他更惧怕。
可万万没想到,扶鸾怕了,他害怕裘子初这个疯狂的计划。他不是做皇帝的料,却生在了帝王家。哥哥们都因为争夺皇位死了,只剩下什么也不会的他。
他在那张冰冷的板凳上坐得太久,他厌倦了永远也批不完的奏书,也厌倦了在朝堂上看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争得唾沫横飞,更厌倦突如其来的刺杀以及无休止的战争。人人都羡慕的位置,他弃之糟蔽。
他看见了满石室的棺材,觉得一阵后怕。他给每一个人磕头,他对不起他们,他将要抛弃他们。扶鸾爬出石室,宫墙已经倒塌,到处都是白骨,他还在一个巨大的坑陷里,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头颅,有的发胀,有的被虫子爬了半张脸。
这些扶鸾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过去了很久,他在水晶棺里不知岁月。有虫宫灵气郁泽着,他不吃不喝也不会死。那一天,他觉得战争已经结束,就爬出了水晶棺。
朝臣都说不出话来,他们来到陌生的时空,没有家人,没有亲朋,所有熟悉的东西都湮灭在历史洪流中。唯一支撑他们往前走的,就是拥护幼帝,重建北襄。而今幻想破灭,他们该当如何?该去何处?
温和,他淡淡说道:“大辽年年进攻北襄,他们的士兵死在北襄军队刀下,没有二十万,也有十万了。陛下,你觉得你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会给战死的士兵一个交代么?”
扶鸾快哭了:“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去死好了,我先死了,省得被他们折磨。”
扶鸾原本在北,他临死前给后代留下遗训,切不可去南方。斗转星移,时移世易,扶鸾的一丝血脉流淌到了今天,昔日的告诫早已随风化雨。他的血脉不知怎么的,辗转来到了南沙,昔日的万古城。他们和曾经守护北襄的将军住在同一个城市,却彼此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