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又轻又急,薙芳却是听清了。她拧眉,按捺住心底不悦,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走近。
他以为的身不由己、力有不逮全是他给她千余年都未有半点音讯找的一个用来麻痹他自己的借口罢了,她是仙界高高在上的薙芳仙子,谁能拦得住她?她不来,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来罢了。人界区区两百日的爱恨,于她而言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短暂梦境。尊贵如她,又岂会将自己这小小一粒尘埃放在眼里呢?
薙芳转过身去,那人面上笑容早已不见,他安静杵在原地,像一个僵硬的木偶一般怔怔地看着她:“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她离开的那个雨夜为何要救下自己?难道是要自己清醒地体会这份刺骨锥心的痛楚吗?
“他果真是骗我的。我虽来晚了些,但芳芳仍是记得我的。”
苏复垂眸看着仓促捧到手中的镯子,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抖,历经千年捧到她面前的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此刻又被她摔在地上,碾得粉碎。
薙芳还未开口斥责他这轻浮话语,苏复已走上前来:“既要彻底划清界限,那你给我的,我也不要。”
想来,这便是她人界的变数了。只是此刻自己记忆全失,面对他亦只能同面对庭彦一般,权当做一个陌生人对待了。
明明是艳极的容貌,却因为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黯然失色。他一身大红衣袍,头戴金冠,明明是极其喜庆的装扮,却愣是被他一身寒气侵染,处处渗着一股难言的冷清寂寥。
百年,他于心魔与执念中浮沉挣扎,成为一个半佛半魔的修道者,在不被正邪两道承认的追杀中数次九死一生地醒过来时,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师父的长相,忘了祁连山那个姑娘的名字,可对她的记忆却是越发清晰深刻了起来。初次相遇的山头如今已有了村庄,路途经过的那处山洞早已坍塌,去的第一家成衣铺子如今已是茶楼,汶柯山的赤鹿寺自师父去后也日渐只剩断壁残垣了,淮河的那条钩蛇不久前被他剥皮抽筋晾在河岸,血腥臭味足足飘了三个月才散去……与她相关的每个场景他都记得令人绝望的清楚,她的笑容,她的脆弱,她的愤怒,她的动容,就像是一碗碗断人心肠的剧毒每日每夜直往他心底灌,叫他清醒地,痛不欲生。
薙芳眯了眯眼,只觉得面前之人甚是不知好歹。她何时这样好声好气地同生人言语,此人竟还得寸进尺。她不免心中烦躁,一把脱下腕上镯子摔到他怀中:“如此,可足够?”
薙芳突然想到什么,试探开口:“苏复?”
“芳芳,我来接你了。”他走至她面前,唇角微扬,那双死水一般的眸子此刻竟似子夜星辰一般明亮,“不过这次耽误得久了些,你不会怪我来晚了吧。”
“想来人界之时蒙你照顾不少,你既已找上门来,不若随我进去挑选几件法器,于你修行有益。”薙芳挥开结界,掠过他往内走去,“此外,我还想知道,你可知我另两道神识用在了何处?”
他该是痛的,可痛了千年,早就已经麻木了不是吗?可为何看到她陌生的神情,听到她疏离的话语时,他早已死水一般的心湖为何还有名为痛的情绪蔓延上来?
来人愣了愣,很快又笑起来,这一笑倒叫他一身戾气消散不少,整个人好似新开的花蕾,莫名透出一股子新鲜的生气来。
十年,方丈说她非凡人,时辰到了便该回她应回之处。可他不懂,她既是要回去了,又为何多此一举地同自己定下相守一生的承诺。
“你既已历劫上界便该知道,区区两百日于仙界众人而言不过转瞬。纵是你我朝夕相处两百日,于我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梦中如何便没什么要紧。”薙芳看住他,目光平静得近乎冷酷,“我不记得,你也没有必要揪着不放,往后你若需要什么,皆可来寻我,就当是人界之时你照顾我的报答……”
“芳芳。”
“我当真是疯了,”他低低笑出声来,抬头望过来的目光尽是绝望,“纵是你说着这样诛心的话,我却仍觉得你是世间最美的……”
千年,他踏遍人间仍未找到任何与她有关的线索。狐族的女子当真魅惑貌美,可惜加起来也抵不过她半根指头。他早该相信师父所说的话,她怎会是狐妖?狐族哪里生得出她那样的容貌?可惜他醒悟得太晚,没能更早猜到她的身份来历,生生耗费了这千年时光。非人亦非妖,他的芳芳原来当真是九重天上的仙女。拖延了近千年的雷劫,他终于坦然受之。一丝不苟地金冠束发,与她约定的大红喜服,他若见到她,便该是这副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模样。
人界得道的年轻佛修,一身戾气形同恶鬼,为寻人而至的叛逆弟子……
可他不知,这段束缚了他千余年的过往,于她而言竟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梦醒了,一切便荡然无存。从始至终,这段感情,网住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你骗我。”那人打断她,目光看向她左手,“你若当真什么都不记得,又为何还戴着我送你的镯子?”
身后不见回应。
手指蓦地被他握住,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