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生的生死,十年前他问过北京驻法使馆,他们很客气,帮他找过,说毕业后几次调动工作去向不明。他自己又到大陆,找到南京大学法语系,那里的教师也说那个女学生,似乎在“文革”中毕业了,分配到很偏远的县城,后来就不知下落。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他的声音僵硬起来。
“我研究阿尔丹。”苏珊娜还没问完说回答,早就等着这问题似的。
“那你清楚他书中那个叫L的姑娘的真实姓名吗?”他调侃地说,“总不至于是李香君?”
“不是古代那一个,是现代这一个。”苏珊娜倒懂得幽默。“她好像叫柳,”她发音不太准确的中文顿了一下,“柳小柳?对,就是这名字。”
他没有再说话,一切都是现成的,他早就应该知道。根本就不该问,现在问了,就没法留在“不知”中退避三舍。叫阿尔丹的有很多,可他好像对这个阿尔丹负上什么责任似的——欠了这世界。人人都觉得这世界欠了自己,例如阿尔丹整个三部曲低回如诉,怆恻而艰深,一句话就可概括:你们欠我!越朝香榭丽舍大道西走,咖啡馆、酒吧越多,许多桌椅还伸延到宽阔的街旁。咖啡馆和酒吧无大区别,都可喝饮料、酒,区别在于酒吧酒类稍多一些。远处星形广场车流如注,蓝、白、红三色旗帜迎风飘舞。绿珍珠,绿是指珍珠永远鲜艳夺目,还是时光久远,吸聚了一层淡淡的人世起落?他喜欢这个咖啡馆的名字,未把约会地点调换到幽深僻静真正法国味的小巷里,比如拉丁区的那些咖啡馆。他当即同意了,或许就奔这名字。
这时他止步了,马路对面,绿珍珠醒目的法文跳入眼底。掉转视线,不仅旧凯旋门伸手可触,新凯旋门居然也落入视野,它们相互镶嵌。如果站在马路中央适当的角度注视,两者几乎是重合的。他的心一下静多了,不再像一路上的忐忑不安,颠簸起伏。
他这一天第二次伸出手腕,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他走得并不快,仍还是早到了。太阳光偏斜,房屋、雕塑、树、云多起来,一团团散开,一层层叠起。
电话那头,又是苏珊娜:“我想知道你对我的课题看法改变没有?”
“再给我点时间考虑,最迟下周一,也许明天告诉你。”他回答。
“你在往下推,怎么跟我们法国人学这坏习惯?”
他说,你们法国人怎么现在才有自知之明?三言两语后,话题便转到阿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