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后没有发怒,章贵妃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虽说她许多年来被训斥的习惯了,但今日有小辈在场,不想被看了笑话。她一向惧怕姑母,此刻听见了吩咐,朝楼兰招了招手,二话不说的把人带走了。
颜舜华起身恭送章贵妃远去,而后乖顺的站在了章太后的身旁。
“你今日来,我很意外。”章太后含笑说道。
颜舜华抿嘴笑道:“大妹妹自幼身世坎坷,如今要出嫁了,我厚颜进宫替她讨些体面,省的叫夫家看轻了她。”
太后轻笑两声:“难为你怀着孩子还替她奔波。此事交予贵妃即可。过会子你带兰儿回去之后,便在家好生养胎,不必出来走动了。”章太后的语调很是平缓,好似在随口叮嘱一般。颜舜华却是心念一动,本能的琢磨起了章太后的意思来。
略作沉yin,颜舜华依旧嘴角含笑,不疾不徐的道:“娘娘说的是,若不是怕兰儿出嫁的时候不好看,我也不敢四处乱跑。日后多少亲戚走不得?很不必挤在这会子。”颜舜华在亲戚二字上加了重音,章太后自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越发对颜舜华笑的和蔼。要知道凡事过犹不及,尤其上位者,绝大多数时候说话办事,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既不能说的太明白,也不能说的太绝对,为的正是随时有转圜的余地。
颜舜华拿楼兰这个章家外孙女做切入点很好,但也理应仅限于此。比起华阳郡公,杨景澄乃后起之秀。想要后发制人,自然是盟友越多越好,敌人则越少越好。似有若无的善意,恰到好处。既与章家有了默契,又避免了致使永和帝下不来台,恼羞成怒索性换了人选。这里头的分寸,着实是门学问。
《道德经》有云,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求道如此,混迹朝堂亦如此。哪怕在慈宁宫的地盘上,说话行事也应小心谨慎,不落丝毫把柄。因此,章太后对半个字不提朝堂,只拿着楼兰婚事说话的颜舜华十分满意。
瞧着章太后不似作伪的笑容,颜舜华悬着的心稍有回落。待章贵妃将楼兰送回慈宁宫,颜舜华不敢磨蹭,果断告退,并决定从今日起直到生产,绝不踏出家门一步,好让永和帝将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彻底遗忘。
出宫,登上马车。颜舜华对叶欣儿轻轻点了点头,主仆两个默契的没有交谈。须臾,马车小跑着拐了个弯,今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楼兰忽然开口:“夫人,我想回家,您使个人送我回去吧。”
颜舜华笑:“害怕了?”
楼兰苦笑:“是。”
“刚带你进宫,办完事立刻把你扔下,太招人眼。”颜舜华语调柔和的道,“大妹妹暂在府上住几日,替我遮掩一二吧。”
楼兰垂下眼:“那夫人能否告知我,我该做些什么?”
“不必,你安心备嫁即可。”说毕,颜舜华没再理楼兰,而是看向了帘外繁华的街道。不知来往的路人中,有多少旁人的眼线。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府,车后跟随的人不知不觉少了几个。很快,颜舜华今日进宫的消息,变成了信笺,递到了章首辅的手中。章首辅抖开信笺,看着上面鸡毛蒜皮的琐事,轻笑出声。
“老太爷因何发笑?”坐在旁边的长乐郡公问道。
章首辅索性把信递给了长乐,并点评道:“瑞安公世子夫妻,确实对娘娘的胃口。”章太后喜爱的正是伶俐聪慧的女孩儿。
长乐郡公的脸色变了又变,近来杨景澄风头正盛,他不得不蛰伏,可不代表他真的心甘情愿。再是傀儡皇帝,那也是一言九鼎的帝王。永和帝尚且能从章太后手中夺取权力,焉知他日后不能如法炮制?至少,他试过了!
章首辅不以为意的笑道:“无需焦急,圣上正春秋鼎盛。你难得脱离旋涡,正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长乐郡公急切的道:“可若他盖的楼塌不了呢?”
“炸了便是。”章首辅笑容不改,说出来的话却无端端的叫人胆寒。
长乐郡公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何况,炸楼未必需要你我出手,我们只消添点柴禾……”章首辅捋着胡须,又笑了起来。
长乐郡公没听明白,依旧用焦虑且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章首辅呵的笑了一声,把声音压的极低的道:“郡公以为,光凭圣上,能在两天之内,将龙氏之死因宣扬的人尽皆知么?”
长乐郡公瞪大了眼,脑海里第一个念头竟是——那瑞安公家的姑姑怎么办?
“郡公且回吧。”章首辅目光柔和,“有老臣在,您只管高枕无忧。”至于太后那处,凭她万般本事,也敌不过永和帝的肆意妄为。而人一旦有了牵挂,便生了软弱。
送走长乐郡公的章首辅,再次拿起了方才的信笺,一字一句的读过两遍。随即,他把信笺团成了团,扔进了纸篓里。
“你自认杨家妇,杨家的家主认你么?”章首辅喃喃低语道,“不过也好,省却了你我兄妹翌日兵戎相见。”说毕,他又嗤笑一声,“至于你所喜爱的孙儿,我会给他留条活路的。”但也仅